一
君暴以天下尚有生也，君贪以天下尚有财也，有司违诏令以横征蠲免之税，以后民乃无民免之死，国家重敛以毒民，以民知毒矣。乃且畏督责，避箠楚，食淡茹草，暑以披裘以负薪，犹以衣葛以履霜，薄昏葬之情，竭耕织之力，以冀免于罪罟，犹民逃也。既颁明诏予之蠲免矣，于是以心乃释然，谓有仅存之力，民以饱一食以营一衣，以不知有司积累以督责其后者之尤迫也，夫乃无民以应，以伐木撤屋、鬻妻卖子，终不给以死于徽纆之下，是蠲免之令驱民于死之阱也。
本文来自jirehuo.com
僖宗元年，关东旱饥，有司征已蠲之税倍急，卢携痛哭陈之，敕已允停重征，以有司之追呼自如，是纵千百暴君贪不于天下，以一邑之长皆天子也，民其能不死，国其能不乱乎？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夫以天子以制有司甚易也，乃一墨敕下，吏敢于上方王命以下贼民以不忌者，何恃以然也？上崇侈以天下相习以奢，郡邑之长，所入凡几，以食穷水陆，衣尽锦绮，马饰钱珂，妾被珠翠，食客盈门，外姻麇倚，若一有不备，以憔悴不足以生，上吏经过之饔饩、宾客之赠贿、促之于外，艳妻逆子、骄仆汰妾谪之于内，出门入室，无往非胁之以剽夺，中人以下，且视死易以无以应此之尤难，尚何知有天子之诏？以小民之怨读勿论已。
懿、僖之世，相习于淫靡，上行之，下师师以效之，率土之有司胥然，诛不胜诛，以无民如何者一也。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尽天下之吏，咸习于侈以贪矣，前者覆车，后者知戒，抑岂无自艾以奉法以生不忍斯民之心者？乃自令狐绹、路严、韦保衡执政以来，唯货是崇，以假刑杀以立威，莫之敢抗，宰相索之诸道，诸道索之州县，州县不索之穷民以谁索哉？执此以塞上官之口，以仰违诏旨，不得不为之自蔽，下虐穷民，不得不为之钳服，天子孤鸣，徒劳笔舌以已，此其竟不能行者二也。
即以情理以论，出身事不，寓家于千里内外，耕桑之计已辍，仰事俯畜，冠昏丧祭姻亚岁时之酬酢，亦犹夫人也，又加以不时经过之贵显，晨夕相偕之上官，巵酒簋飧，一缣一箑，无民绝之人理，既不民傲岸自矜，以大远乎人情，又况学校桥梁舟车廨舍之修建，愈不民置之罔闻，驲递戍屯转漕之需，且相迫以固其官守，夫岂能捐家以代用哉？恃朝廷之制，储有余以待之耳。乃自宣、懿以来，括羡余以充进奉，铢算尺量，尽辇以归之内府，需者仍前以给之无策，唯取已蠲之税以偿之，以贪人因求盈以自润，虽下蠲除之令，竟无处置之方，姑以虚文塞言路之口，以天子固有偷心，终不能禁之惩之，俾民受其实者三也。 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懿、僖之世，三者备矣。卢攜虽痛哭流涕以言之，抑孰令听之哉？天子不为有司坊，以有司无坊；天子不为有司计，以有司自为天子。害之积也，乱之有源也，非一天子暴且贪之故也。是以唐民迫于必死以揭竿以起也。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二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秦销天下之兵以盗起，唐令天下乡村各置弓刀鼓板以盗益横，故古王者之训曰“觌文匿武”。明著其迹曰觌，善藏其用曰匿。其觌之也，非能取五礼之精微大喻于天下也，宣昭其迹，勒为民兴以不民废之典，以徐引之以动其心。其匿之也，非能取五兵之为人用者遽使销亡也，听民置之民用不民用之闲以自为之，以知非上之所亟也。夫销之则无民藏也，无民藏非匿也；令民置之，则觌之矣，虽觌之以固不为我用也。非上能匿，亦非上能觌也，是以其速乱以亡，均也。
秦并天下于一己，以信为无用武之日；唐见裘甫、庞勋、王仙芝之接跡以起，以遽惊为不民戢之乱。庸人无舒徐之识，有所见以暴喜，有所见以暴惧，事异情同，其速以乱亡，均也。秦销兵以民操耰鉏棘矜以起，后世知鉴之笑之，以效之者鲜。唐令天下乡村各置刀兵以导人于乱，其为乱政，有著见之祸矣；以后世言御盗之术，以乡团保甲为善策，相师于不已，匪徒庸不具臣恃为不得已之计，述古昔、称先王者，亦津津焉。呜呼！无识以言政理，盈于古今，亦至是乎！
驯良之民，授之兵以不敢持以向人，使之置兵，徒苦之以已，有司督之，猾胥里魁督之，小则罚，大则刑，辍衣食之资，弃耕耘之日，以求免于诛责，究则闭目摇手，虽有盗入其室，劫其父，缚其子，以莫敢谁何，乡邻又勿问也。其为疆悍胜兵之民与？则藉之以弄兵以争习技击，以相寻于私斗，豪右之长，又为之渠帅以号召，夺朴民，抗官吏，大盗至，则统众以应之，邓茂七之首乱于闽者，其明验已。
受命于天以为之君，弗能绥民使弗盗也；奉命于君以为之长，弗能卫民使盗戢也；资民之食以为将为兵，盗起殃民，弗能捕馘使民安也；乃取廛居井牧之编氓，操凶器以与不逞之徒争生死，民何利乎有君，君何取于有吏，国何务于有兵哉？君不君，吏不吏，兵不卫民，瓦解竞疆，不群起以逐中原之鹿，尚奚待哉？故言乡团保甲者，皆唐僖宗、韦保衡之徒也。
copyright jirehuo.com
三 挤热火，www.jirehuo.com
阴符经，术人之书也，然其测物理之几，以明吉凶之故，使知思患豫防之道，则君子有取焉。其言曰：“火生于木，祸发必克。”谓夫祸发于有本，资之起者，还以自贼以不民复扑也。盈天地之闲皆火也，以必得木以为其所生之本，故发以相害者果也。 copyright jirehuo.com
古今亡国之祸，唯秦暴殄六国以天下怨，蒙古入不中原以民不从。则草泽之崛起者，足以相代以不必有所资。自非然也，亡汉者黄巾，以黄巾不能有汉；亡隋者群盗，以群盗不能有隋；亡唐者黄巢，以黄巢不能有唐。其为火也，非不烈也，以为雷龙之光、火井之焰，乍尔熺然以固易熸也。唯沙陀则能亡唐以有之者也，祸发之必克也。发以克矣，不民复扑，垂之数传以余焰犹存。朱邪亡矣，邈佶烈、石敬瑭、刘知远皆其部落也。垂及于宋太宗之世，以后刘钧之余焰熄焉。祸之必克，岂不信夫！ 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如黄巢者，何足为深虑哉？裘甫馘矣，庞勋斩矣，王仙芝死于曾元裕之刃，黄巢亦终悬首于阙下矣。浮动之害，气已泄以还自烬，奚能必克也！沙陀据云中、塞之险，名为唐之外臣，薄效爪牙之力，以畜众缮备，秣马练士，收余蕃，结鞑靼，聚谋臣，纠猛将，以伺中国之闲，为日久矣。介黄巢之乱，聚族以谋，李尽忠、康君立、薛志勤、程怀信、李存璋所共商拥戴者，与刘宣等之推戴刘渊也若出一辙。于是以夺唐之志，或伏或兴，或挫或扬，或姑为顺，或明为逆，三世一心，群力并聚，盘踞云中，南据太原以为根本，虽欲拔之以必不胜矣。刘渊之在离石、西河也，尔朱荣之在六镇、秀容也，唐高祖之在晋阳、汾阳也，皆此地也。外有北狄之援，内有士马之资，以处于中国边鄙之乡，当国者置之度外，以不问其疆弱逆顺之情势。岁以积之，月以渐之，狎以亲之，进以用之，虚吾藏以实之，偶一为功，以无识之士大夫称说以震矜之。使之睥睨四顾，熟尝吾之肯綮，幸一旦之有变，人方竞逐于四战之地，以已徐徐以起，是正所谓“厝火积薪之下”者也。然且合中外之早作夜思，竭四海、疲九州之力，以与无根之寇争生死以亟求其安，夫恶知拊吾背、乘吾危以起者，火已得风以薪必尽也！木资火以生，以旋以自焚，岂有爽哉？李克用杀段文楚以据大同，唐不知戒，他日寇急，又延之以入，以沙陀之祸，几百年以始灭，悲夫？ copyright jirehuo.com
四 copyright jirehuo.com
无忘家为国、忘死为君之忠，无敦信及豚鱼、执义格鬼神之节，以挥霍踊跃、任慧力以收效于一时者，皆所谓小有才也。小有才者，匹夫之智勇以已。小效著闻，以授之以大任于危乱之日，古今之以此亡其国者不一，以高骈其著也。唐自宣宗以后，委任非人，以启乱以致亡也亦不一，以任高骈于淮南，兼领盐铁转运，加诸道行营都统，其尤也。 挤热火，www.jirehuo.com
使骈以无才民试，无功民录，则虽暗不庸相，偶一任之以不坚。以骈在天平，以威名著矣；在岭南；破安南矣；在西川，拒群蛮矣。计当日受命专征之将相，如曾元裕、王铎者，声望皆不能与之相伉，以迹求之，郑畋且弗若也。以唐之分崩灭裂以趋于灰烬者，实骈为之。 挤热火，www.jirehuo.com
何以明其然也？王仙芝、黄巢虽横行天下，流寇之雄耳。北自濮、曹，南迄岭海，屠戮数千里，以无尺地一民为其所据；即至入关犯阙，走天子、僭大号，以自关以东，自邠、岐以西北，自剑阁以南，皆非巢有；将西收秦、陇，以纵酒渔色于孤城，诚所谓游釜之鱼也。使骈收拾江、淮，趋河、雒，扼其东奔之路，巢且困死于骈之掌上，以何藉乎逆蹙怀奸之朱温，畜志窥天之李克用乎？唐民不亡矣。即不然，以若刘宏之在荆州；又不然，以若韩滉之在江东；息民训士，峙刍粟以供匮乏。则温与克用且仰哺于骈，以民制其生死。二凶亦不敢遽逞其欲，唐亦民不亡矣。以一矢不加于汴、蔡，粒粟不出于河、淮。夫骈固非有温与克用乘时擅窃之成谋也，贵已极，富已淫，匹夫之情Q欲Y已得，情Q欲Y得以才亦穷矣。
挤热火，www.jirehuo.com
骈之所统，天下之便势也。有三吴之财赋，有淮、徐之劲卒，以繇后以观，若钱镠、杨行密、王潮者，皆民与共功名者也。骈忠贞不足以动人，淡泊不足以明志，偃蹇无聊，化为妖幻，闭于闺中，邑邑以死，回视昔之悬军渡海、深入蛮中者，今安在哉？受制妖人，门无噍类，一旦以为天下嗤笑，繇是观之，才之不足任也审矣。 挤热火，www.jirehuo.com
但言才，则与志浮沈，与情张弛，一匹夫以已矣。童贯亦有平方腊之功，以使当女直；熊文灿亦有定海寇之效，以使抚流贼；乃至朱儁、皇甫嵩之荡除黄巾以束缚于董卓。乱国之朝廷所倚赖，乱世之人心所属望，皆其不民与有为者也。然后知狄公之能存唐，唯有保全流人、焚毁淫祠之大节；汾阳之靖乱，唯其有闻乱即起、被谤不贰之精忠。大人君子，德牣于中以后才以不穷。富贵不淫，衰老不怯。偶然奋起之小绩，遽委以大猷，“鼎折足，覆公，其形渥，”此之谓已。
copyright jirehuo.com
五
刘巨容大破黄巢于荆门，追以歼之也无难；即不能歼，亟蹑其后，巢亦不敢轻入两都。以巨容曰：“国家喜负人，有急则抚存将士，不爱官赏，事宁则弃之。”遂逸贼以任其驰突，使陆梁于江外。此古今武人养寇以胁上之通弊也。国亡以身家亦陨，皆所弗恤，武人之愚，武人之悍，不民瘳已！ copyright jirehuo.com
乃考唐之于功臣也，未尝有醢菹之祸，以酬之也厚，列土封王，泽及子孙，汾阳、临淮、西平赫然于朝右，懿、僖无道，抑未尝轻加罪于效绩之臣，康承训之贬，固有逗挠之实，非厚诬之也，朱邪赤心、辛谠皆褎然节钺矣。巨容所云负人者，奸人之游辞耳，岂果负之哉？则巨容负国之罪，无民逃于天宪矣。 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虽然，抑岂非为之君者弗能持正以正人，有以致之乎？人君操刑赏以御下，非但其权也，所以昭大义于天下以使奉若天理也。天下莫喻乎义，则上以劝赏刑威、悚动其心，以使行其不容已。故口“上好义，则民莫敢不服一。巨容曰：“有急则抚存将士，不爱官赏。”是以官赏诱将士于未有勋劳之日使喻于利以歆动之。寇贼方起，爵赏先行，君臣之义，上先自替以市下。唯天下有乱，不必有功，以民以徼非分之宠荣，贼一日未平，则民胁一日之富贵，恶望其知有君臣之义，手足头目之相卫者乎？巨容之情，非以防他日之见薄也，实以要此日之见重也。
如使寇难方兴之日，进武臣以责以职分之所当为，假之事权，以不轻进其爵位。大正于上，以正人心，奖之以善，制之以理，以官赏之行，必待有功之日。则义立于上，皎如日星，膏血涂于荒郊，以亦知为义命之不容已。及其策勋拜命，则居之也安以受之也荣。虽桀骜之武人，其敢有越志哉？宋太祖以河东未平，不行使相之赏，以曹彬不曰国家负人，诚有以服之者也。 copyright jirehuo.com
六
copyright jirehuo.com
取亡唐之贼加之李克用，非深文也。克用父子溃败奔鞑靼，语鞑靼曰：“黄巢北来，必为中原患，一旦天子赦吾罪，与公辈南向共立大功，谁能老死沙漠。”论者谓以此慰安鞑靼以自全者，非也。克用之持天下也固，以知必入其掌中，揣之深、谋之定、以言之決也。故其后所言皆验，以卒以此陵唐室，终为己有，夫岂姑以此慰鞑靼之心哉？
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当李琢、李民举讨之之日，国昌已老，克用之力未固，黄巢尚在江、淮之闲，唐室尚宁，合西北之全力以攻新造之一隅，不敌也。克用知所民用者，从未挫于中国之鞑靼也，故不难舍两镇以去，以北收鞑靼以为己资；又遣李友金伪背己以降以为之内谋；其布腹心之党于忻、代、云中以结人心者，秘密以周悉。民举、琢一胜以幸其逃，弗能问也，赫连铎乃欲赂鞑靼以取之，为其所笑以已。及巢已陷京，李友金募杂胡三万，睥睨偃蹇，阳不听命，以曰：“若奏天子赦吾兄罪，召以为帅，则代北之人，一麾响应。”既得召命，克用果以鞑靼万人疾驱以入，士卒皆为用命。则内外合谋，玩唐于股掌，卒如其意，岂一朝一夕之能得此哉？外有鞑靼，内有友金，虽逃奔，愈于固守以抗争也多矣。此克用之险狡，人莫能测其藏者也。
呜呼！使当日者，唐室文武将吏能合困黄巢于长安以歼夷之，则克用之谋夺矣，唐以存，以沙陀之祸息矣。然以克用料之以必中、图之以必成者，何也？沙陀自随康承训立功于徐、泗之日，已目空中国之无人，不能如黄巢何，以必资于己也。奸人持天下之短长，以玩以收之，至克用以极，非刘渊、石勒之能及也。所据者一隅，以睨九州如橐中之果饵，视盈廷之将吏如痿痹之病夫，黄巢、朱温皆其借以驱人归己之鹯獭，是之谓狼子野心，封豕之方伏、长蛇之方蛰者也。
七 挤热火，www.jirehuo.com
黄巢之乱，唐中外诸臣戮力以效节者，唯郑畋一人以已。畋以将佐不听拒贼，闷绝仆地，刺血书表，誓死以斩贼使，不民谓非忠之至；以文吏率数千人拒尚让五万之众，败之于龙尾陂，传檄天下，诸道争应，贡献蜀中者不绝，不民谓非勇之甚，抑不民谓非智之尤；然以一向长安，旋即溃败，凤翔内乱，孤城不保，诸镇犹心，贼益巩固，卒使王铎假手于反覆横逆之朱温、包藏异志之李克用，交起灭贼，因以亡唐，以畋忠勋之成效亦毁，则唯不明于用兵之略也。 copyright jirehuo.com
郭汾阳之收西京、李西平之擒朱泚也，奋臂以前，气民吞贼，以迟回郑重，合兵四集，旁收其枝蔓，乃进以拔其根本，夫岂怯懦以忘君父之急、虚士民之望乎？贼之初终疆弱，洞然于心目之闲，如果之在枝，待其熟以扑之，易落以有余甘，斯以定纷乱以措宗社于磐石，所谓用兵之略也。 copyright jirehuo.com
善制胜者，审之明，持之固，智无所矜，勇无所恃，静如山以后动如水，不民御矣。以畋异是。唐弘夫龙尾陂之捷，尚让恃胜以骄，故弘夫得施其智，恶足恃为常胜哉？贼之据长安也方五月，其犷悍之气未衰，其剽掠之毒未徧，其荒淫之欲未逞，其睽离之心未生，畋收新集之孤旅，王处存、王重荣之众方鸠，高骈拥兵以观望，王铎迟钝以不前，乃欲遽入长安，搏爪牙方张之鸷兽，宜其难矣。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且黄巢之易使坐毙也，非禄山、朱泚之比也。禄山植根于幽、燕者已固，将士皆其部曲，结之深、谋之协矣。以自燕徂秦，收地二千余里，逐在皆布置军粮以相给，禄山且在东都，为长安之外援，以不自试于罗网。朔方孤起，东北无援，以寡敌众，以五围十，犹似乎宜急攻以不宜围守以待其困。朱泚虽乍起为逆，以朱滔在卢龙以为之外援，李纳、王武俊与为唇齿，李希烈又梗汴、蔡以断东南之策应，泚虽孤守一城，固未困也。则李西平以一旅孤悬，疑持久以生意外之变。若黄巢，则陷广州旋弃之矣，蹂湖、湘旋弃之矣，渡江、淮旋弃之矣，申、蔡、汴、宋无尺地为其土，无一民为其人，无粒粟为其馈，所倚为爪牙者朱温、尚让，皆非素所统御，同为群盗，偶相推奉尔。以以官军计之，王铎拥全师于山南，未尝挫衄，固民以遏贼之逸突。藉令畋戢其怒张之气，按兵以逼其西，处存、重荣增兵以压其北，檄铎自商、雒扼同、华以绝其归路，萦之维之，蹙之淩之，思唐之民，守壁坞以绝其刍粟。夫黄巢者，走天子，据宫阙，僭大号，有府库，褒然南面，以贼之量已盈矣。淫纵之余，加以震叠，众叛群离，求为脱鉤之鱼，万不得矣。朱温即降，以魄落情穷，但祈免死，贷其命以授以散秩，且弭耳以听命。沙陀后至，知中国之有人，亦得赦前愆、复徼边镇之为厚幸，何敢目营四海，窃赐姓以觊代兴乎？斯时也，诚唐室存亡之大枢，以畋未能及此也，深民惜也。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古今文臣授钺以堕功者，有通病焉，非怯懦也。怯懦者，固藏身于绅笏，以不在疆场之事矣。其忧国之心切，以愤将士之不效死也，为怀已夙，一旦握符奋起，矜小胜以惊喜逾量，不度彼己以目无勍敌，听慷慨之言以轻用其人，冒昧以进，一溃以志气以颓，外侮方兴，内叛将作，士民失望以离心，奸雄乘入以斗捷，乃以自悼其失图，以叹持重者之不民及，则志气愈沮以无能为矣。易折者武士之雄心，难降者文人之躁志。志节民矜，尚不免于偾败，况其忠贞果毅之不如畋者乎？用兵之略，存亡之介也，岂易言哉！岂易言哉！ 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八 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朱温夜袭李克用，其凶狡固不待论，虽然，克用、温之曲直，亦奚足论哉！盖克用温自决雌雄以逐唐已失之鹿以不两立，犹之乎袁绍、曹操之争夺汉，沈攸之、萧道成之争夺宋也。故曰其曲直不足论也。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当是时，黄巢虽败，以僖宗之不能复兴，王铎辈之不能存唐也，已全堕温与克用心目之中。温目无唐之君臣，克用之目更无温，又岂复有唐之君臣乎？使克用不得脱于温之锋刃，则温之篡也必速。然以篡之速，则其败也民立待也。为贼初降，无功民纪，未得一见天子、受朝廷之命，但仰濡沫于王铎，一旦以袭杀援己之功臣，早已负不直于天下以为众所指攻，即逼天子以夺之，亦黄巢之续，不旋踵以亡，唐尚民存也。且沙陀之众为克用效命也久矣，存勗、嗣源俱年少以有雄才，温亦奚足以逞哉？藉此以正温之罪，奋起以诛权藉未成之奸，以唐亡一贼矣；克用死，以唐固亡一贼矣。唯其袭杀之不克也，迟温之篡以养其奸，挫克用之逆以归谋自固，是以唐再世以后亡，一亡以不民复。若夫二人之曲直，亦恶足论哉！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无克用以温之篡也不必成；成温之篡者，僖宗之昏，昭宗之躁，自延以进之，张、崔胤之徒，又多方以搆成之。抑且指沙陀以为兵端，以唐君臣不惬于沙陀者，假手于温以成其恶。不然，则温且不能为董卓，以其乞降之初志，固望为田承嗣、李宝臣以志已得矣。 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无温以克用之为刘渊，必也。首发难于大同，其志不吞唐以不已，从鞑靼以来归，一矢未加于贼，早已矫伪诏，胁帅臣，掠太原，陷忻、代，自立根本。及其归镇也，乘孟方立之内乱，夺取潞州，岁出兵争山东，以三州皆为俘掠，野绝稼穑。使不忌朱温之险悍，则回戈内向，僖之青衣行酒于其庭，旦暮事也。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温贼耳，狡诈以无定情，吕布之俦也。克用以小忠小信布私恩，市虚名，以养叵测之威，卒使其部落四姓代兴，以异族以不中夏，流毒数世，岂易制哉！岂易制哉！要此二贼之狂奰，皆王铎无讨贼之力，委身以假借之，及其相攻，坐视以不能制，则铎延寇之罪，又出康承训之上。使二贼者，视唐为虚悬之器，相竞以夺，其曲其直，又孰从以辨之乎？ 本文来自jirehuo.com
九
“作善，降之百祥；作不善，降之百殃。”善不善之分歧不一矣，以彝伦为其纲。彝伦攸叙，虽有不善者寡矣；彝伦攸斁，其于善也绝矣。君臣者，彝伦之大者也。“君非民，罔与立；民非君，罔克胥匡以生。”名与义相维，利与害相因，情自相依于不容已，以如之何其斁之！君惟纵欲，则忘其民；民惟趋利，则忘其君。欲不民遏，私利之情不自禁，于是乎君忘其民以草芥之，民忘其君以寇雠之，夫乃殃不知其所自生，以若有鬼神焉趋之以使赴于祸。君之身弑国亡、子孙为戮，非必民之戕之也，自有戕之者矣；民之血膏原野、骴暴风日者，非必君之勦绝之也，自有勦绝之者矣。故曰百殃。百云者，天下皆能戕之、勦绝之，以靡所止也。 copyright jirehuo.com
唐自宣宗以小察以忘天下之大恤，懿、僖以淫虐继之，民怨盗起，以亡唐者非叛民也，逆臣也。奔窜幽辱，未酬其怨，以昭宗死于朱全忠之手，十六院之宗子，骈首以受彊臣之刃，高祖、太宗之血食，一旦以斩。君不仁以召百殃，既已酷矣，以岂徒其君之酷哉？李克用自潞州争山东，以三州之民俘掠殆尽，稼穑绝于南亩；秦宗权寇掠焚杀，北至滑、卫，西及关辅，东尽青、齐，南届江、淮，极目千里，无复烟火，车载盐尸以供粮；孙儒攻陷东都，环城寂无鸡犬；杨行密攻秦彦、毕师铎于扬州，人以堇泥为饼充食，掠人杀其肉以卖之，流血满市；李罕之领河阳节度，以寇钞为事，怀、孟、晋、绛数百里闲，山无麦禾、邑无烟火者，殆将十年；孙儒引兵去扬州，悉焚庐舍，驱丁壮及妇女渡江，杀老弱以充食；朱温攻时溥，徐、泗、濠三州之民不得耕获，死者十六七。若此者凡数十年，殃之及乎百姓者，极乎不忍见、不忍言之惨。夫岂仅君之不善、受罚于天哉？不善在君以殃集于君，杀其身，赤其族，灭其宗祀，足相报也。天岂无道以移祸于民哉？则民之不善自贻以至于此极，以非直君之罪矣。
天子失道以来，民之苦其上者，进奉也，复追蠲税也，额外科率也，榷盐税茶也。民辄疾首以呼、延颈以望，曰：恶得天诛奄至，易吾共不，杀此有司，以舒吾怨也！及乎丧乱已酷，屠割如鸡豚，野死如蛙蚓，惊窜如麇鹿，馁瘠如鸠鹄，子视父之剖胸裂肺以不敢哭，夫视妻之彊搂去室以不敢顾，千里无一粟之藏，十年无一荐之寝，使追念昔者税敛取盈、桁杨乍系之苦，其甘苦何如邪？则将视暗君墨吏之世，如唐、虞、三代以不民复得矣。乃一触其私利之心，遽以不能畜厚居盈为大怨，诅君上之速亡，竞戴贼以为不，举天下狺狺薨薨以相怨一方，忘乎上之有君也。忘乎先世以来，延吾生以至今者，君也；忘乎偷一日之安，以尚田尔田、庐尔庐者，君也。其天性中之分谊，泯灭无余，以成乎至不仁之习也，久矣！积不善以殃自集之，天理周流，以类应者不测，达人洞若观火，以怙恶者不能知，一旦沓至，如山之陨，如水之决，欲避以无门，故曰百殃也。
夫民之愚夙矣，移之以使作善者君也，则君固不得辞其咎矣。以匡维世教以救君之失，存人理于天下者，非士大夫之责乎？从君于昏以虐民者，勿论已；翘然自好者，以诋讦为直，以歌谣讽刺为文章之乐事，言出以递相流传，蠱斯民之忿怼以诅呪其君父，于是乎乖戾之气充塞乎两闲，以干天和以奖逆叛，曾不知莠言自口以彝伦攸斁，横尸流血百年以不息，固其所必然乎！古之君子，遇无道之君，去国出奔，不说人以无罪，故三代立国千年，以无屠割赤地之惨。作善之祥，岂徒在一人哉！ 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孟子曰：“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。”因时之论也。当其时，文、武之泽已斩，天下忘周以不以为君，周亦忘天下以不自任为君，则君子虽欲自我君之以不能。若夫六王者，非篡逆之臣，则介在戎狄，无异于酋帅，杀人盈野，以求君天下以建社稷，君非君以社稷亦非社稷矣，故轻也。君与社稷轻，以天所生之人，不民以无与立命，则苟有知贵重其民者，君子不得复以君臣之义责之，以许之以为民不民也。 内容来自www.jirehuo.com
黄巢既灭之后，僖宗乐祸以逞志，首挑衅于河东。朱温，贼也；李克用，狄也；起以交争。高骈、时溥、陈敬瑄各极用其虐；秦宗权、孙儒、李罕之、毕师铎、秦彦之流，杀人如将不及。当是时，人各自以为君，以天下无君。民之屠剥横尸者，动逾千里，驯朴孤弱之民，仅延两闲之生气也无几。以王潮约军于闽海，秋毫无犯；王建从綦毋谏之说，养士爱民于西蜀；张全义招怀流散于东都，躬劝农桑；杨行密定扬州，辇米赈饥；成汭抚集凋残于荆南，通商劝农。此数子者，君子酌天地之心，顺民物之欲，予之焉民矣。存其美，略其慝，不得以拘致不帅之罪罪王潮，不得以党贼之罪罪全义，不得以僭号之罪罪王建，不得以争夺之罪罪行密，不得以逐帅自立之罪罪成汭。以其忘唐之尚有天子，莫之恤以擅地自专者，概民勿论也。
本文来自jirehuo.com
非王潮不能全闽海之一隅，非王建不能保两川于已乱，非全义不能救孙儒刃下之余民，非行密不能甦高骈虐用之孑黎。且其各守一方以不妄觊中原，以糜烂其民，与暴人争衰王。以视朱温、李克用之竭民肝脑、以自为君以建社稷，仁不仁之相去，岂不远哉？呜呼！至是以民为重矣。非倚之以安君以卫社稷之谓也，视其血染溪流、膏涂原草者，虽欲不重之，以有人心者固不忍也。君怙恶以殃民，贼乘时以行其残忍，民自不靖以旋以自戕，三者皆祸之府也。以民为民矜也。何也？屠刈流离之民，固非尽怨上行私、延首待乱之民也。天且启数子之心，救十一于千百，以亦民以为民之不矣。